听说是要派他去北京,陈同忠顿时有些犹豫,哆嗦着嘴唇问:“我去北京,会不会……不顺利?”
其实凭他现在的心情,哪怕是火海横在面前也会一鼓作气地闯过去,之所以支支吾吾,是怕还没走到北京就叫复活者给发现,导致任务执行失败。
瞿兆迪理解他的忧虑,安慰道:“你放心,地球上复活者的数量虽然不少,却因为缺乏牵头人而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。那些外星人与地球人的思考方式不同,好像不擅长组织管理,无法在地球上建立主力军。他们就只把这些人当成分散的眼睛和手脚,除非得到召唤,复活者很少会大规模聚集。当然我不否认,分散也是一种保存实力的方法,对我们其实是有利的。只要安全离开了娜塔莉镇,我保证不会再有谁追查你镇长的身份,从此你就安全了。至于这件固态光制服,它本身具有极强的隐蔽性,就算坐飞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,更何况你坐的是火车。”
出于对瞿兆迪的信任,陈同忠点点头,不再追问核盘的事,但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,关心地问:“你不是说根据地在大兴安岭里吗?怎么突然想起要回上海?该不会是......”
没说完就猛然打住,显然他意识到这种询问,有打探他人隐私的嫌疑。
瞿兆迪无所谓地笑笑,“我家里那一团乱麻,早就该处理了。不过这趟回去,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我那位远在北京的朋友。她的人生即将发生重大转折,我得给她准备一份隆重的贺礼,等有一天她明白了某些事情的真相,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。”说这话时,一种可怕的,近乎狰狞的表情,在瞿兆迪的脸上一闪即逝,陈同忠眼神迟钝,未捕捉到。
但因越听越糊涂,陈同忠只得尴尬地“嗯”一声,就转去了另一个话题,一个一直藏在他心中,不吐不快的疑问。
“大瞿先生,如果您不介意,我想问问以前白松煤矿那位姚矿长,和您是什么关系?”
提起白松煤矿,瞿兆迪顿时心烦意乱,但还是勉强答道:“不介意,当然不介意,我妈姓姚。”
“啊?”陈同忠一怔。
瞿兆迪笑容凝滞,在黑暗中握紧拳头,幸亏陈同忠还是没看见。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:“因为我爸远大的志向,姚家莫名其妙就与瞿家拴在了一起,于是地球上就多出了我这个玩世不恭的怪物。大概我来这世上走一遭的目的共有三个:弄清我妈是怎么死的,弄清我爸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,还有就是,弄清我那个关在暗室里不敢见光的弟弟,到底是怎么个来历。”
“哎,”这些话陈同忠听懂了,叹道:“越有钱的人秘密越多,还真是这个理儿。姚家和瞿家都富可敌国,当年姚老爷子嫁女儿时却神神秘秘,弄得人人都说他家是偷着办的喜事,却没想到,他女儿嫁的是瞿氏集团的董事长。这么些年过去,瞿太太从不向人提及她和姚老爷子的关系,所以还真没人知道这事呢!”
这话听得瞿兆迪直皱眉头,心里别提有多苦多酸,好一会儿才说:“咱们别想那么多了,还是各自干好手头的事要紧。我向你保证,自以为是的质子人最终只会给自己点燃的战火烧死,他们是不可能征服地球的!”
这时东方天际隐约拉出几缕白光,光芒微弱,却犹如躲在夜幕后的恶魔猛然睁眼,向大地投来阴森的目光。
瞿兆迪与鸟人会面的地方,是大兴安岭一座废弃的林场,林场正中散布被砍伐的树桩,不规则的圆形紧贴青灰色杂草丛四处铺散,从夜色里看,犹如巨怪遗留的脚印。
从这儿到娜塔莉镇,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,陈同忠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:再躲一天,等天一擦黑就赶回镇子,那里是家,眼看就要与她永别了,哪怕再多看一眼也好。多加小心,或许不会被复活者发现,等向小镇告别之后,再开始北京之行!
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娜塔莉镇的方向,瞿兆迪猜出了他的心思,忙说:“陈镇长,很快就会有真正的军人去收拾那支假军队的,那些家伙不会逍遥太久。但你现在绝不能靠拢过去,复活者不是全息图像,且人多势众,单凭你个人的力量,只怕离得还有三公里远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!”
“我早就不怕死了!”陈同忠咬紧牙,逐字逐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声音像撒进了粗糙的盐籽般沙哑。
瞿兆迪恳切地说:“我知道对你而言,死是一种解脱,但你不会真的甘心就此死去,因为你还有牵挂。如果不想报仇,你不会愿意跟我从边境线上回来。”
“报仇”两个字,对身负血海深仇的陈同忠起到的作用,好比给本已亢奋的他又打了一针肾上腺素,令他心跳加速,血脉贲张。想想死去的小镇,再想想去北京送信封的任务,他终于打消了不顾一切往回走的念头,同意直接去北京了。
好不容易做通了陈同忠的思想工作,瞿兆迪如释重负,不再不担心两人分手后,他还会一意孤行地独闯虎穴。
放弃了冒险的打算,陈同忠内心的悲哀更如翻江倒海般汹涌,这东北硬汉不愿再流露脆弱的一面,转身就走。
“陈镇长,请留步!”瞿兆迪想起件大事,赶紧叫住他,几步追上去后把厚厚一沓钱塞了过去。
“大瞿先生,你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”陈同忠顿时自尊心受挫,脸颊火辣辣的,两脚也直往后退,险些被一块树桩绊倒。
瞿兆迪二话不说,坚持将钱塞进他的衬衣口袋,“陈镇长,我很清楚你已经身无分文了,就算不坐飞机去北京,也总得坐车吧?这一路也总得吃饭住店吧?没钱怎么行?所以这一万块钱,你必须拿着!”
瞿兆迪说的全是实情,陈同忠哪怕再想打肿脸充胖子,也只能认怂了。落荒而逃时,他只带了个公文包,包里几百块零钱早就花完了,现在唯一剩下的,就是爷爷陈河留下来的那页日记。
“小瞿,我这样称呼你,你不介意吧?”陈同忠硬着头皮接了钱,心里盘算着日后一定得还回去,又怯怯地请示。他勉强挤出一抹笑,从破烂不堪的皮包里翻出了那张脏得字迹已模糊不清的纸片。
“当然不介意,我早就想请你不要那么见外了。”瞿兆迪微笑着回答。
陈同忠郑重地把纸片放在他手上,眨着泪眼说:“今晚过后,爷爷的日记已经没啥意义了,我就把它送给你吧,该怎么处理,你看着办。”
瞿兆迪感概地点点头,借着渐亮的日光把纸页展开,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:伊万说,不要假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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