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松柏做完几个菜后洗了个手, 让她们出去吃饭。
他的唇角含着微微的笑容, 清澈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下, 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, 十分优美。他的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不疾不徐的优雅, 褪去了青年人的青涩, 焕发出中年人的成熟和稳重。
连贺大姐都觉得自个儿弟弟此刻很迷人, 体贴又绅士。但是她看了看眼前的赵兰香,目光半分没有落在他身上,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。
贺大姐的眼神不禁闪了闪, 促狭地冲着贺松柏笑了。
赵兰香震惊于贺松柏露出来的绝活,他做的菜肴很精致,好看得她都不忍心吃。作为一个男人, 有这样的一番手艺很能镇住人。
但她知道贺大姐的弟弟其实出身不凡, 毕竟“兰香”铺子后面几条街都是“香柏”的产业。
“开动了,吃饭。”贺大姐兴奋地比划道。
饭桌上的六个大菜一半出自贺松柏之手, 另外一半出自赵兰香之手。贺大姐尝着桌上的佳肴, 满足得眼睛眯起, 眼缝中泄露出毫不掩饰的愉悦的光亮。
大半生都是在饥寒交迫状态下渡过的贺大姐, 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食物, 尝到美味的食物她的脸上会不觉地露出幸福的光芒。这比给她很多钱都来得令她开心。
她给两个人都满上了酒水, 比划了说了一通话。贺松柏会意翻译起来:“干杯,祝生意兴隆。”
他看着大姐比划的手势,顿了顿, 面色温和地继续道:“兰香, 我们希望你开开心心、顺顺利利。”
他轻声地道:“开始新的生活,也放过自己。”
他借着大姐的名义,偷偷地添上了这句话。说完之后的贺松柏目光温和地凝视着赵兰香,眼瞳那层伪装的冷淡变得温暖起来。
他的声音仿佛含着温度一般,暖又沉稳,从空气中一路传入赵兰香的耳朵,
她听着“放过自己”,鼻子泛起了酸,眼泪差点掉了下来。她的面上仍旧微笑,心里却忍下了泪意。
三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,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。赵兰香很久没有这样热闹地吃饭了,虽然同他们认识不久,但这一刻也仿佛他们已是默契多年的朋友。
贺松柏静静地抿着白酒,挪开了目光。
赵兰香埋头吃着热腾腾的饭,米饭的雾气几乎要迷住她的眼睛。
放过自己这个词听起来多么轻松啊,但赵兰香却没有做得到,她一直活在阴影里。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分,她会梦见杰杰,白天咬牙坚强忍住的眼里,会偷偷掉下来。
她想他。失去他的日子,她一直自责。
离婚后的日子她不仅开了自己的店铺、还把铺子盘活过来,生意蒸蒸日上。未来靠它养活自己,不成问题。用它来养老,也绰绰有余。但赵兰香的心仍是灰暗的。
她尝试着让自己变得忙碌,让身体变得疲惫到极点,没有空闲的时间伤秋怀悲。
店铺打样了,店员早早就下班离开了,她还点着灯在缝纫机下赶制衣服,每天最早来、最晚回去。
当她听到贺松柏这句轻轻的“放过自己”,刺激苦涩的酒意涌上心头,她打起精神笑道:“我去趟洗手间,你们继续吃。”
贺松柏看见了她眼底难过的情绪,心里有股冲动,恨不得像以前那样搂着她、安慰她。
但他没去,他在大厅的窗边,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,他隐约听见了自洗手间传来的细碎的哭声。他因这哭声,眉头紧锁,只想抽烟。
贺大姐仍没心没肺地吃着丰盛美味的大餐,贺松柏点完了一支烟,朝着洗手间走去。
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,看见赵兰香慌乱地的背过身去抹掉了眼泪。
映着微光,泪痕点点。
贺松柏大方地递了一方手帕过去,温声道:“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
她的眼泪令他想起了当年,她带着一身的温暖来到他的身边,看着他挣扎着卑微地生活,她是不是也是如他此刻一般的心疼。
在那些生活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、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日子里,她是那样温柔地安慰他。一遍又一遍,耐心而细致,鼓励他从低谷走到高峰。
赵兰香抬起头来看见面前洁白的帕子,看见他脸上温和平静的安慰,眼泪流了下来。
她不住地摇头,窘迫又伤心地让贺松柏出去吃饭。
贺松柏纹丝未动。
……
心大的贺大姐吃着吃着发现弟弟不见了,赵兰香也不见了,不由地走到卫生间探了一眼。
透过半掩的门,她只看见自家弟弟半蹲在地上,腰部微微向前倾,手仿佛撑着女人的面庞。以至于他只稍稍露出的一片俊秀的下颌。
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糅合着从未有过的温柔。便是看不见,她也能猜得到他此刻的眼神该是柔和得不可思议。
他轻声地念道: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,不要悲伤,不要心急,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……一切都是瞬息,一切都将会过去……”
贺大姐听见了他清浅的声音,也听见了赵兰香压抑的哭声,还有他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声叹气,她惊讶极了。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温柔的一面。
温柔得叫人窝心、踏实,也心碎。
贺大姐既是难过、心酸,又是高兴、欣喜,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,她轻手轻脚地、装作没看见回过身去继续吃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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