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。长河渐落晓星沉。
“时太庙为贼所焚,权移神主于大内长安殿,上皇谒庙请罪,遂幸兴庆宫。三载二月,肃宗与群臣奉上皇尊号曰太上至道圣皇帝。乾元三年七月丁未,移幸西内之甘露殿。时阉宦李辅国离间肃宗,故移居西内。高力士、陈玄礼等迁谪,上皇浸不自怿。上元二年四月甲寅,崩于神龙殿,时年七十八。【1】”
白云城是经年的静谧,尤其是在城主府。叶孤城虽然尚未及冠,但是无论是那仗剑之威,还是沉稳心性,都让人不敢轻视这个太过年轻的白云城掌舵人。
而在他的书房中,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和他邻桌而坐,一双眸子之中仿若是凛冬的霜雪。她还梳着孩童的双髻,却规规矩矩的坐得端正。小姑娘的声音还有些脆嫩,却一字不差的将那本《唐书》上的文字读了出来。
叶孤城正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,听出妹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,他的手不由顿住。放下手中的狼毫,叶孤城向叶且歌递去了一个眼神。
那只是轻轻的一抬眸,却少有的带上了一丝宽和与温柔。
叶且歌揉捻着书页的手停了下来。实话讲,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读这本《唐书》。一睁眼便是六百年后,她怎么可能不去寻找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朝代的蛛丝马迹?哪怕是史书浅浅一笔,哪怕是所有的家人亲友都已为陈迹,可是,她还是想要找到青史之上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的。
然后,她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史书上关于那场睢阳之战的记载,可是那场折损了藏剑半数精锐的战役,最终却只说“时江湖,有豪侠出而护黎民”而已。
而六百年后,朝代已经更迭过数次,她的盛唐,终于消散在浩瀚的时光之中。
朝代的更迭不可避免,没有什么朝代能够真正的千秋万代。这个道理,叶且歌不是不懂。事实上,出身藏剑正阳门下,乃是大庄主叶英亲传弟子,叶且歌的心性远比常人要更加豁达清明。
有道是君子如风,而不强求、不执拗,方才是君子之风。
没有得到叶且歌的回应,叶孤城也并不催促。然而,他却是用那双寒星一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叶且歌,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。
叶且歌抬起了眼眸和叶孤城对望,半晌之后,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忽然对叶孤城道:“哥哥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。”
叶孤城有些诧异,恍惚却又觉得冥冥之中总会有这样一天——相处近九载,他再是了解叶且歌这个妹妹不过了。这孩子平日看起来是十足的乖巧,可是叶孤城却总觉得,她是有心事的。
叶孤城将叶且歌近乎是当做女儿一样养大,叶且歌平素的吃穿用度叶孤城尚且不假人手,习字练剑自然全由他一手承办。
叶家人世代习剑,时有天纵奇才之人出世。然而作为叶孤城的幼妹,叶且歌在剑之一途上却只是表现平平——不说惊才绝艳的叶孤城,叶且歌表现出来的习剑天赋,就连叶家旁系的叶孤鸿也不如。
且歌本是女子,叶孤城对此本不苛求。可是按照他的眼力,却总是在妹妹习剑的时候感觉出一丝异样。而今日这孩子要说的事情,叶孤城一瞬间就想到,那或许会与他感觉出的那一丝异样有关。
叶孤城轻轻的点了点头,放下了手中的笔,静静的注视着叶且歌的眼睛。
叶且歌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,才终于说道:“我出生于大唐开元二十四年,出身西湖藏剑山庄。乃正阳门下弟子,家师叶英。”
叶孤城鲜少多余表情的脸上,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惊诧。他微凉的手指贴上了叶且歌的额头,又伸手探了探叶且歌的脉搏。
叶且歌轻轻的按住了叶孤城的手,认真道:“至德元年,睢阳一役,藏剑精锐尽出,且歌与家师一道苦守睢阳,有人背后偷袭,一刃破我胸口,再之后,我醒来便在白云城了。”
叶孤城蓦然收回了自己搭在叶且歌手腕的上的手。他目光之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退去,周身从未在叶且歌面前展露过的剑气,蓦的就向叶且歌压来。
叶孤城的目光之中带着毫不掩藏的审视,那份冰冷让叶且歌只觉得心口一窒。半晌之后,她才听见叶孤城淡漠的声音:“你醒来的时候,是哪一天?”
在这样的情况下,叶且歌却忽然笑了。她明白自家的兄长在纠结什么——比起那些离奇的生前世,她家兄长更在乎的,是那个和他血脉相依的妹妹是否换过人。
毫不畏惧叶孤城森然的剑气,叶且歌托着腮,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,而后有些促狭道:“大约是……哥哥站着小木凳戳我脸的那一天?”
然后,叶且歌就明显的感觉周身威压一轻,叶孤城干咳了一声,重新拿起了笔,一直到写满了整张纸,叶孤城才低声对叶且歌说道:“前生之事,莫要与旁人提起。”
这一次,叶孤城尚是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浅淡的担忧,更多的,却是如释重负——幸好,哪怕是还带着前生的记忆,可是他的妹妹终归还是他的妹妹。血脉至亲不可断绝,这些年来的兄妹之情,也始终是这一人。
这就……完了?
纠结了将近十年,叶且歌方才战战兢兢的对兄长坦诚,结果居然是这样?是该说兄长太过淡然,还是自己太过多虑了呢,叶且歌不由摇头失笑,转而对叶孤城说起了一件正事:“藏剑山庄以锻剑习剑闻名,且歌身为大庄主叶英弟子,苦练二十余载,对藏剑武学小有心得。叶家剑法固然精妙,只是却仿佛于且歌所学相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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